亚布力
年终岁末,正是滑雪的黄金时节。从哈尔滨前往亚布力的高铁票,变得分外紧俏。即便行程仅一小时九分钟,仍有不少游客宁愿买一张无座车票,一路站往亚布力。
熙攘的车厢里,人影攒动——只需稍稍想象,便知此时的亚布力,该是怎样一片沸腾的热闹景象。
亚布力的冷,不是普通的冷(司机小许告诉我,昨晚最低温,零下28℃),它是一种主动的、带有抛光质感的存在,能剥离掉城市喧哗生活糊在你感官上的那层薄翳。
踏入亚布力滑雪场的那一刻,黑龙江的冷空气如清醒剂般灌入鼻腔。脚下,被压雪机整理过的雪道在正午阳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,那是典型的“竞技雪质”,硬度高,回馈直接,容不得半分怠惰。
我的雪板刃刻入雪面,发出类似撕裂帆布的“嘶嘶”声,这是硬雪独有的频率。而亚布力的雪,尤其是阳光坡面的雪,经过日夜温差与风的塑造,常处于“冰晶状态”。这要求重心必须精准地控制在两板之间,任何一丝后坐,板尾便会不可控地侧滑。
初级道上如我的节奏是不需要思索性的,玩玩,开心就好。不像中级者,每一个转弯都是一次完整的物理流程:建立高刃角、施压、等待雪板弧形的自然生成、身体如钟摆般向弯心倾倒、然后在离心力即将夺走控制的边缘,迅捷地将压力导向另一侧板刃。因此,思维必须超前于身体,规划出未来三秒的弧线轨迹。此刻的大脑像一台解算器,持续处理着坡度、雪阻、速度与平衡的四元方程。
而当视野开阔,长道如银练垂挂于山前,速度便不再是结果,而成了一种介质。世界开始过滤:风声掩盖一切杂音,两侧树木化为流动的墨绿条纹,意识收束到脚下那两条与雪面亲密接触的钢刃。这种专注接近冥想,忧虑与琐碎被高速甩脱,存在的只有此刻、此身、此弧。滑雪的哲学内核在此显现:它不关于征服,而关于在持续的、可控的失衡中,寻获一种动态的、流动的平静。
缆车是亚布力的叙事间奏。
悬于空中,得以观察这座山的生态:雪道规划的逻辑清晰可见,高级道如刀劈斧削,考验着胆量与技术极限;缓坡上,初学者在跌倒中重复着人类最初与冰雪对话的笨拙与勇敢。
这座因大锅盔、二锅盔、三锅盔(由于今日风大,无法到最顶峰)三座山峰得名的雪场,其地貌历史被冰川与风雪书写,如今又被滑雪者的弧线重新标注。
离开雪道,身体仍残留着运动的韵律,肌肉记忆着连续的微调,耳边似有风声余响。亚布力的体验,最终凝结为一种清晰的疲惫与一种抽象的轻盈。它给予的并非简单的快乐,而是一种经由专注、挑战与些许风险淬炼出的存在感。在重力、速度与寒冷的共同作用下,你得以短暂地、锋利地活着。
这或许就是滑雪,尤其是亚布力这样的雪场,令人沉迷的终极理由:它让你在纯粹的物理世界中,触及了精神的某种极致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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