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粿汁情】

文 / 林健明（金宝）

峇株巴轄（Batu Pahat）的天空很藍。張貼著歲月的滄桑帖子，經重新粉刷的老店擺滿桌子椅子，尤顯擁擠。如果不是這樣的鋪排，惟恐無法應付龐大的客流量。

這個親切的食肆，客似雲來。只是解饞以後，我們是否能潇洒帶走一片雲彩呢？

等了將近60分鐘，饑腸轆轆的我漸漸顯得極不耐煩，緊皺眉頭卻始終不敢哼一聲表態。峇株巴轄三朵金花靈子、舒穎和暖薇，為了迎接我這鄉下仔，到下午接近4點都挨著餓，而我不到一個小時的等待又算得了甚麼呢？

好吃的東西總是需要時間和耐性等候。

當日巧逢馬來西亞日連續3天長假，峇株巴轄著名的順來粿汁座無虛席。我們找好位子坐了下來，仍然需要苦苦候著近在眉前卻咫尺天涯的佳餚擺上桌。等，似捱過漫長的世紀，加上香香的滷汁味撲鼻，愈來愈似人間煉獄，叫人煎熬得很。接待的朋友終於忍不住開始嗆聲：“都怪你咯！叫你早點南下，你又不聽話！”難得假期嘛，人家想睡遲些呀，我嘀咕著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頭吸了幾口香椰水解渴，神不知鬼不覺地閃躲友人的轟炸，藉故站了起來借尿遁去。

邁入洗手間前的轉角處，我巧遇順來粿汁的創始人，目睹他正在雙手靈活地分開那黏在一塊的大板粿片，功夫熟巧地把那一片片的粿汁分解，丟進紅色的大桶裡，正所謂：“桌上一碟好，桌下十年功”，我不禁舉起了掛在頸項的相機，給他拍照。

他得意的微笑，頓時讓我感觸良深。時光倒流回到1974年，我剛巧呱呱墜地，他便開始推著手推車賣他的粿汁。這到底是怎麼的一門生意呢？沒人懂。到底是甚麼讓他堅持下去呢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。歲月如歌，此曲一唱就唱了逾39年。

苦與麻煩換來的美味

去年，還是前年的事情，記性一向不好的我大概都忘了七七八八。我第一次到峇株巴轄小鎮，坐在同樣的位子，滿滿的一桌人，吃著那美味的粿汁。鹵大腸、小腸、粉腸、豬皮、豬耳、豬血、豬肝等，還摻雜了一些我根本連名字也分辨不出來的豬內臟，一大盤滿滿的，更少不了滷雞蛋、雞腳、豆干、豆腐等，彷如喜宴上首先登場的精彩拼盤，目不暇給，盡展嫵媚，挑逗著大家的食慾。

朋友興高采烈地介紹著，我卻興致勃勃地吃著，懶得管它甚麼名堂，放進嘴巴里咀嚼，親自試味，吞進肚子裡邊比較實際。“QQ的豬皮！”靈子當時用筷子夾起了一塊豬皮說道。究竟如何品嚐這道粿汁呢？我通常都是先吃那熱愛的一片片粿汁。滑溜溜的片狀粿汁，有米漿的醇香，配著那鹹淡度調得恰好的滷湯汁，讓人胃口大開。我骨碌骨碌地像條餓壞了的蟒蛇吞著那碗粿汁。轉一下眼珠，整碗粿汁清掃幹淨，我摸摸脹凸的肚皮，再來一碗。友人見狀快快地補充說道：“叫了那麼一大碟的滷味！你吃呀！你吃呀！”我微笑禮貌回應：“你們先吃！你們先吃！”等同桌的人吃得差不多飽時，我才正式啟動清盤按鈕。我一邊豪邁地把那碟味道精彩無比的滷味全裝進肚子，一邊想像創始人如何把混合中藥八角、桂皮、小茴、甘草、丁香等等紮成的滷包放進大桶，開始熬煮，再靠經驗的累積，鹵好該食材；當味覺和想像結合，食慾彷彿是失守的防洪河堤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拜祭五臟廟禮成，我半俯在桌子上，再搓搓那圓圓的肚腩。友人關切問道：“你滿足了吧？”我釋放燦爛的笑容。好吃的滷味，吃後不是讓人覺得膩，而是通身舒暢，簡直爽呆了。談到製作這滷味，工序繁瑣，以勞力、時間付出和錢財收入交替衡量，根本就是讓年輕人卻步的美食行業。“不行啦！苦呀！麻煩啊！”年輕人總是會這樣大嚷大叫著。如果強逼他們接手經營，嬌生慣養的他們根本做不來。到底苦些甚麼？麻煩些甚麼呢？如果不是有人願意付出他們的時間和勞力，好吃的粿汁和滷味也就不會遠近馳名。

今天我們能榮幸吃到這樣的美味，因為鹵得極出色，連原本不愛吃滷雞腳的人也深深愛上它了，這便是不知不覺中，苦與麻煩轉換而成的美味。

我熱愛追尋古早味。近年來四處覓食，我發現年輕一輩根本不想從事這傳統的行業。到一些古老的咖啡店用餐，你會發現維持這些古早味的都是年老的一輩，他們一做就做了四五十年，長年累月，永不厭倦。

上一次到峇株巴轄，我記得是這位順來粿汁的創始人在切著滷味給我們吃，當時我同樣拍了照，還對他微笑。把食物做得好吃的人，我都對他們感到相當敬佩。這一次去，他終於決定交棒了，把這些年來的心血交給孩子們經營，繼續維持粿汁的美味。朋友稱讚說道：“不是每個孩子都是那樣乖巧聽話的！”聽聞他們從小就在粿汁檔口裡幫忙了。

目睹順來粿汁的年輕接班人，默默地在切著、處理著那滷味，我心裡湧現一陣又一陣的感動，兄弟情深呀！其實，我想問他們：“你們是潮州人嗎？”但這不是重要的問題，只要把食物做得好吃美味就好了。可是，當腦海裡浮現潮州這詞時，總是讓我想起當年因諫阻憲宗奉迎佛骨被貶為潮州刺史的韓愈。他的名句：“書山有路勤為徑，學海無涯苦作舟”。學習做好這道潮州式美食，不正是這不朽的精神所在嗎？

不讓父親一生苦苦經營的心血付諸東流，他們繼承其衣缽，使滷味和粿汁的美味繼續流傳，發揚光大，這何嘗不是一種孝德呢？他們的一片孝心，讓美味流傳。

如果有一天，你接獲我的電話，我人在約500公里外的峇株巴轄，親愛的，那裡的著名粿汁正彻彻底底俘虜我的心呢！#